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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阿榮……」

每次我們回嘉義老家,老公只要車子一停妥了,也不管他老母是不是還在車上、有沒有下車,總就逕自走向隔壁,邊走邊大聲地叫著他堂弟的名字打招呼:「阿榮……」那種情境和語調,就像是過去電視上常播的那個經典廣告「鐵牛運功散」的主角一樣,也是阿榮。

阿榮是老公的堂弟,年輕時也是個不讀書又愛玩、讓父母非常傷腦筋的歹子,曾經有一段時間跟著我老公學做生意,兩年的時間同吃同住,他們的兄弟情誼也就此有了更深一層的因緣。不久後他娶了老婆,竟也就安安分份的在鄉下過日子,果真浪子回頭金不換。

每次我們回鄉,他都熱切殷勤地問候,和我們有很熱絡的往來,去年兄弟倆和幾個朋友還相偕去緬甸旅遊,是他頭一次坐飛機出國,興奮莫名,新鮮感十足,回來後津津樂道了好一陣子,還計畫著下一次的兄弟旅程呢。

說來他是我的小叔,但也和我同年,我們在同一個村莊長大,是小學時的同班同學。從少年時期就一直在外鄉生活的老公,和他故鄉之間的聯繫除了父母和岳父母家外,就只剩下這一個曾經和他年少歲月有點交集、相差3歲的堂弟了。只有他還留在家鄉種田發展,其他小時候玩在一起、較要好的朋友和兄弟,「死的死,逃的逃了」他曾很洩氣的這樣說。「回家鄉我根本沒地方去,找無人可以講話!」

真的是這樣呢,年輕點大約同輩的人,大都在外鄉士農工商、各自打拚,咸少聯繫,就是難得回鄉碰個面了,也因日久疏離,童年記憶已然淡去。

就這麼巧,留在家鄉幾個交情較深、有持續來往的朋友兄弟,這幾年偏偏都意外或疾病往生了,只剩下阿榮。

仗著有一個溫和硬頸的太太和乖巧子女,完全地代勞農事家計,以及前些年簽中六合彩大獎的好運,阿榮倒也風花雪月地過著他的快活日子。但是他身體很差,愛喝酒,肝不好,有硬化的病症。黑乾瘦小的個子再配個小平頭,阿莎力的海派個性看起來就像道上混的兄弟,老是讓人忘記他的一臉病容、倦意。每次我們回家到他的客廳裡,總是有一大群人在泡茶哈拉,你兄我弟好不熱鬧。

去年阿榮有點「大頭症」了,也跟人家學選舉,在他的十三個結拜兄弟大力擁促下,熱熱烈烈的選個農會小組長,雖然是他的妻和乖巧的兒子,攬下了所有需要擔當的職務和細節,掛著名,阿榮仍然是高高興興地當他的農會小組長,儼然一派地方士紳,風光得意。

他的身體依然疲倦虛弱,不見好轉,因為他不特別注意養生,節制口慾更是他不屑也不願做的,狀況好時仍然大口大口地飲酒作樂。但是愈來愈多時候我們回鄉,都是看見他躺在客廳落地窗邊的躺椅上睡覺,他頗看重和在意的堂哥來訪,也只是無精打采、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著招呼了。

「這次氣色更不好,阿榮再不好好保重,我怕很快會看不到他了」,每每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,和我談論這個「硬鼻」、玩世不恭的他這個堂弟,襯著車輪快速轉動經過的路、模糊窗景和暗夜燈影漫漫,憂慮的心中充滿了無可奈何……

果不期然,上星期的一個深夜,接到他妻子來電:「四哥,阿榮不行了……」

阿榮跟著農會小組成員去大陸旅行,八天的江南行,每日早出晚歸地趕行程,再加上餐餐應酬,禁不起酒桌上人家的激將起鬨,明知身體不行仍然痛快地大口乾杯。真的是又痛又快了,回家來後只撐了兩天,爆肝。聽說要上醫院時他還雙手緊拉著門板不放,難道知道這一去就不能再回頭了嗎?好不容易硬拉上車,他隨即昏迷,不醒人事了。

 

今天是他的出殯日,告別式來弔喪的人還真不少,公祭的團體排得落落長,白布聯上寫著滿滿都是英年早逝的嘆息,禮堂裡優雅白花擁簇著他還年輕的遺照。我想像,平常桀傲不馴的他嘴裡正嚼著檳榔,甩頭呸掉一口紅咚咚的口水……「幹XX,我真的就這樣玩完了。」

那又怎樣。

一身黑素的未亡人,神情疲憊哀戚,靈堂上披麻帶孝跪著的三個孝男孝女,忘情地放聲哭阿爸,惹得人心酸掉淚。

封釘了。就此,阿榮蓋棺論定,任後人品評。

他的老母手持掃帚頭,往棺頭上重重打去,呼天搶地大聲嚎哭:

「么壽死囝啊!不孝子!你就這樣放我做你去喔……」

「不孝子!不孝子!……明明你是最友孝的我的兒啊!!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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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華容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2) 人氣()